裱画人

新房子简单装修后，墙壁上都是空白。我寻思多日，上街买了几幅仿制字画，找了一家书画店装裱。讲好价格，定好送画时间，我便回家等电话。

两周后的一天傍晚，一个外地口音的人打来电话，说来送画。我有点蒙，怎么成外地人来送画了？一番探询，我才明白书画店接了生意又转手，心里有些不快。我赶回去，发现两个年轻人蹲在门口，有点局促，便招呼他们进门。画摆在了客厅，貌似老板模样的人问：“现在挂不挂？收费80元。”听口音，电话是他打的。参照以往的经验，我觉得收费有些贵，便委婉地说：“我还没想好每一幅画都要挂在什么地方，等确定后再联系。”留了电话，他俩便走了。

我自己尝试了几次，画总也挂不好，便联系那个人。他说自己不专门挂画，给附近送画的时候再联系。我只好耐着性子等。

又过去一周，一天傍晚，那人打来电话，说他一会儿要送画到附近小区，问家里是否有人。我赶忙说：“有。”晚上7时刚过，他来了，却是一个人。“你一个人能行？”“经常就一个人啊。”他站在门外，卸下工具包，熟练地取出电钻、卷尺和挂画的配件，向客厅里张望了一下，抬起脚，又犹豫着收了回去。我便找了一双拖鞋给他。他在客厅墙上目测尺量，不停地征求我的意见。房间暖气太热，打孔、挂画不方便，他便把外套脱下来，一时又不知往哪里放。我看出他的拘谨，就伸手接过衣服放在沙发上，又泡了一杯茶。他踩在凳子上，直摆手：“不渴不渴。”不一会儿，客厅正面的画就挂好了。

休息的间隙，他告诉我自己是安徽宿州人，老家在大山里，裱画手艺家传了四代人，曾祖父在镇上，祖父在县城，父亲到了西安，他来榆林已经十几年了。我惊异于他家的发展史，便称赞说：“你们祖孙四代连起来就是一条‘向西北进军’的创业之路。”他说：“以前生意好的时候，装裱的活儿多得做不完，可惜我没赶上那个好时机。不过现在，我已经在市区买了房子，一家人过着城里人的生活。”我说：“你敢走出来，远离故乡，干自己喜欢的事业，很了不起，好多人不如你。”或许是受到了表扬，他说话不再拘谨。

在后续的挂画过程中，我一边继续打下手，一边和他聊天，他竟然非常健谈。画挂完了，我还想挂一幅字、一块镜子和两台电视，就请他帮忙。他说：“我只是挂画，从没有安装过电视，怕弄不好，把墙壁和挂架都损坏了。”我说：“你挂画挂得那么好，肯定能行，我也不会让你白辛苦。”

我俩共同研究如何挂电视，选择位置，反反复复，速度并不快。好不容易干完了，两个人看着都很满意，才想起坐下来休息。他坚持不坐沙发，只坐在他踩过的凳子上喝茶。正聊着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，是送画的三轮车坏在路上，要他过去帮忙。不一会儿，他手机又响了，是运送裱画材料的大卡车到了，问在哪里卸货。他轻轻叹了口气：“我得赶紧走了。这么晚了，大冷天，三轮车等不住，卸货也得两个小时。”我一看表，已经晚上9时多了，于是抱歉地说：“耽误了你好久，结算一下辛苦费吧。”他嘿嘿一笑：“本来可以免费的，这是个转手活儿，书画店拿走了大部分利润。我不收费心里不平衡，收费又觉得有点难为情。我裱画挂画这么多年，进过好多人家里，总感觉被人防着，于是人家说怎么挂我就怎么挂，从来也没有和主人聊得这样投机、这样亲切。你很随和，还让我学会了挂电视的技术呢。”我硬是把200元钱塞到了他手里。“太多了，太多了。”他一边说着，一边急急忙忙穿好鞋和外套，提起工具包，走出门外。我给他按了电梯，又问：“要不洗一把？”他说：“来不及了，三轮车和大卡车都等着我呢。”说话间，电梯到了，他走了进去，在电梯门闭合的瞬间，一挥手，一张百元钞票飞了出来。

我怔怔地看着电梯一直向下，想着这个从安徽来榆林的裱画人。（孟光智）